结缘双奥,从“火”到“冰”,设计师讲述百年首钢的转型“密码”-j9九游会真人游戏第一

结缘双奥,从“火”到“冰”,设计师讲述百年首钢的转型“密码”

发布时间:2023-02-21 14:08:45

“夏奥休眠了一座城,冬奥又唤醒了这座城。”从来没有一个企业像“十里钢城”首钢一样,与奥运结下这样的不解之缘。

昨天,北京冬奥会闭幕一周年。首钢园交出了后冬奥答卷:服贸会、科幻大会落户首钢园,中国电视剧“飞天奖”“星光奖”等大型活动40余项在这里举办,200多家科技、体育等企业和商户入驻园区,超过100万人次参观了首钢滑雪大跳台,刚刚过去的春节,总入园人流量达20.6万人次……

习近平总书记一再嘱咐“实现冬奥遗产利用效益最大化”。首钢园践行了“可持续”的承诺,不只在赛后,早在冬奥组委入驻“新家”时,在精煤车间和运煤车间改造成“四块冰”时,在滑雪大跳台选址、设计和装配式搭建时,“可持续”的理念早已镌刻在每个细节中,并标定了首钢园“一起向未来”的城市复兴新地标的发展方向。

蓝天白云下,首钢园工业遗存融入永定河畔绿色生态环境,成为北京又一亮丽风景。邓伟摄

停产前的首钢

出圈:“疯狂的烟囱”背后

“在北京,一座停产的钢厂正在用‘疯狂的烟囱’将冬奥会滑雪选手——而非烟雾——送上天空。”2022年2月7日,美国《芝加哥论坛报》用充满诗意的语言,赞叹首钢的今昔巨变。

“疯狂的烟囱”,其实是老首钢废弃的冷却塔。那一天,高耸的冷却塔旁,首钢滑雪大跳台“雪飞天”迎来了2022年北京冬奥会在首钢园的首个比赛日。当谷爱凌、杨硕瑞等在空中腾挪跳跃时,已将长枪短炮对准运动员的国内外摄影记者突然发现,极具厚重感的工业冷却塔,成了运动员轻盈身姿的绝佳背景板。于是,“疯狂的烟囱”频频被镜头捕捉,伴随着雪白的赛道、五彩的会徽和运动员的完美腾空,迅速在全球“出圈”。

德国《明镜周刊》赋予它一个相当“硬核”的名字——“工业迪士尼”,认为“这里正是最适合奥林匹克运动的地方”。《今日美国》评论员文章称,“大跳台设施可能是北京冬奥会的最佳创意”。美国《华盛顿邮报》则描绘了运动员在大跳台起点处能看到的“最超现实的画面”:在正前方,他们可以看到宏伟的北京天际线,一栋栋摩天大楼直插云霄。在身后,他们可以看到远处峭拔的、褐色的西山。而在他们的左边,可以看到一排充满科幻气息的冷却塔……

这样酷炫的画面太非同寻常,以至于一位美国企业家“挑刺”:“我们也应该在滑雪场旁边建核反应堆。”这位分不清冷却塔与核反应堆的美国人如果知道了事实,不知是否会脸红,因为“疯狂的烟囱”背后,恰恰是中国经济变迁、绿色转型的缩影。

时钟拨回一百多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战让钢铁成为了紧缺的战略物资,钢材价格暴涨,就连中国当时唯一的钢铁企业——汉冶萍公司也扭亏为盈,连年赢利。北洋政府计划在北方再建一个大厂,几经博弈,1919年,官商合办的龙烟铁矿公司成立。同年6月,位于石景山东麓的龙烟公司炼铁厂破土动工,这就是首钢的前身。

炼铁厂规模不大,只有一个炼铁炉,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没能炼出一吨钢铁。后来,又被日军强占。几经更名后,1949年石景山钢铁厂步入而立之年时,仅累计出产铁30.4万吨,平均一年仅1万吨。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从消费性城市转向生产性城市。1953年,第一份关于北京城市规划的系统方案《改建与扩建北京市规划草案要点》建议,北京应该成为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特别要把它建设成为中国强大的工业基地和科学技术的中心。

石景山钢铁厂,就是首都乃至全国工业的标杆。1958年,建成第一座侧吹转炉,结束了有铁无钢的历史。1964年,建成了我国第一座30吨氧气顶吹转炉。1967年,正式更名为“首都钢铁公司”,也就是人们熟悉的“首钢”。1979年,首钢2号高炉成为当时我国最先进的高炉。改革开放的大潮中,首钢作为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试点,率先实行承包制,为北京工业“打了样”。1994年,首钢以823.7万吨的钢产量,跃居全国首位。

然而,全国第一大钢铁企业的荣光背后,首钢发展与首都发展已隐隐产生了矛盾。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钢铁工业产生的大气污染越来越严重。

事实上,早在1983年,《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方案》提及北京的城市性质时,首次没有“经济中心”及描述,提出“工业建设的规模,要严加控制。工业发展,主要依靠技术进步。”1986年,石景山环保协会已经尖锐地提出:“要首都还是要首钢?”只是那时的矛盾尚未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直到2001年7月13日,北京成功申办2008年夏季奥运会。举国欢腾之时,关于首钢去留的讨论愈演愈烈。2005年,国务院批准“首钢实施搬迁、结构调整和环境整治”方案,拥有8万多职工的首钢从山到海,开始了中国工业史上规模最大的停产搬迁,成为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先锋队。

机器轰鸣的十里钢城,日渐沉寂。2010年12月19日,首钢石景山厂区最后一座高炉停产。年轻的“老首钢人”刘永亮的工作,仿佛也随之进入了半静止状态。2000年进入首钢后,作为调车员,他天天穿着厚厚的阻燃服,和运送铁水的火车打交道。首钢搬迁后,因挂念身体不好的父母和年龄尚幼的孩子,20多岁的他选择留守北京,看护设备。“工作清闲了不少。”回忆那段时间的感受,刘永亮回答了记者两个词,“迷茫”“漂浮不定”。每天,他都会想“转型”的问题。

工人如何转型?8.63平方公里的首钢老厂区如何改造、保护与开发?什么样的产业能承载、拉动这样一个区域的发展?几乎成为每个首钢人必须直面的难题。

2011年,段若非从意大利米兰理工大学毕业归国,成为首钢园区的一名规划设计师。最初,他的工作主要是梳理工业遗产,他告诉记者,“拆除还是保留,是当时工作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有人甚至说,拆掉盖房子就完了。

作为老工业城市的生动面孔,工业遗存的风貌保护和再开发利用一直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德国鲁尔工业区的经济转型是“渐进超长期过程”。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从煤炭、钢铁向多元经济的转型,至今仍在继续。英国伦敦国王十字街区的复兴,转机源自城市新枢纽的建设。欧洲之星(连接英国、法国、比利时的高速铁路)线路的伦敦站点设在国王十字街区,让这个没落的工业时代“货物枢纽”,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人的枢纽”,并吸引众多科技巨头入驻。

石景山脚下的十里钢城,转型的契机又在哪里?首钢建设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首建投公司”)招商中心副主任苗芳的一句话再准确不过:“夏奥休眠了一座城,冬奥又唤醒了这座城”。

契机:冬奥组委是第一个入驻客户

段若非清楚地记得,2015年11月,一个对外保密的消息传来,冬奥组委落户首钢园。那时,作为首建投公司规划设计部的设计师,他正在参与改造西十筒仓项目。

西十筒仓改造早在2013年就开始了,是首钢园区的第一个改造项目。当时,清闲许久的刘永亮久违地忙活起来,“主要是拆除原先储存煤炭、矿粉的料仓以及设备的钢结构。”

西十筒仓位于老厂区最北边,原本用来存放炼铁原料,有保留完好的16个筒仓、2个大料仓,以及若干空中输送通廊、转运站、空压机房等。

“它的位置很好,紧邻阜石路,与首钢园内其他区域相比,交通比较便利。”段若非解释说,最开始的想法是把它做成一个创意产业园,有点像798那种。

想法的落地,离不开政策支持。2013年3月,首钢老工业区被纳入全国老工业基地调整改造规划范围。2013年5月,首钢老工业区西十筒仓改造项目一期工程被列为国家发改委2013年度城区老工业区搬迁改造试点专项备选项目。

段若非大学学的是城市规划,多年所学终于有机会化为实践,他踌躇满志,又倍感压力,因为筒仓的改造几乎没有先例可循。“全世界只有西班牙人改过筒仓,但是他们的筒仓是储存水泥的,跟咱这矿料筒仓完全不是一个体量。”段若非说,西班牙人的筒仓只改造成了一个设计工作室,但首钢的每个筒仓都有三四十米高。

如此巨大而独特的空间,幸运地迎来了最独特的客户——冬奥组委。

2015年7月,北京携手张家口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冬奥组委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办公地址。段若非告诉记者,最初,首钢园并非冬奥组委的首选,参与竞选的有几百家。首钢人多少有些忐忑,毕竟,那时的首钢园风貌与今天完全不同。“杂草丛生,索寞乏气”,是桂琳对首钢园最早的印象。那是2015年11月,桂琳作为北京冬奥组委规划建设部总体规划处处长,第一次来到首钢园。

然而,首钢园率先改造的实体项目——西十筒仓中的6个筒仓和1个料仓,最终凭借独特的工业遗存风貌吸引了冬奥组委。

首钢迎来了从“火”到“冰”的“里程碑式事件”,来不及庆祝,段若非和同事们忙着为冬奥组委的新家进行“精装修”。筒仓内部加建钢结构楼板,三十四米高的筒仓,被分隔成6层至7层,让空间具备了更多功能;筒仓壁上镂空雕凿出或圆或方的孔洞,组成富有灵动气息的窗棂;筒仓外壁加装玻璃幕墙,两筒之间新建起景观电梯……最终改造过的筒仓外部保持着原始的工业面貌,内部的现代化装饰焕然一新。

今天,来到首钢园北侧,第一眼很容易被筒仓上错落有致的采光孔洞吸引,实际上,这些孔洞曾是最让设计者头痛的难点。段若非解释,筒仓原本是一个黑洞洞的密闭工业空间,仅依靠筒壁支撑结构,人要入驻办公,必须采光通风。但是,在筒壁上凿洞采光,采的光越多,结构就越脆弱。采光的明亮与结构的稳固如何达到精妙的平衡,设计团队一度争论不休。最终,采取的办法是让孔洞不均匀地分布,比如,朝南区域尽可能多采光,朝北区域以及两个筒仓之间就没必要多采光,因为凿了洞也会被遮挡。

曾经的筒仓和料仓被改造成了冬奥组委办公区。

2016年5月,冬奥组委一期正式入驻首钢园西十筒仓片区的5号、6号筒仓办公,成为落地首钢园区的第一个客户。因夏奥而生的新首钢,再次与冬奥结缘,曾经的“工业锈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新颜。

2017年4月,国家冬季运动训练中心在首钢开建,包括短道速滑、花样滑冰、冰球、冰壶四个训练场馆,这就是俗称的“四块冰”。

刘永亮的工作节奏明显加快,他先是参与了“四块冰”的物业筹备。半年后,听说要招募制冰人员,出于好奇,他填了一份制冰学习报名表,前往首都体育馆学习制冰。曾经的调车员,逐渐成长为园区“技术最全面”的制冰师。

从铁水飞溅的火炉到冰花璀璨的冰场,职业成功转型的刘永亮更多了一份自豪。接受采访时,他穿着中国国家滑雪队赠送的队服笑言:“武大靖他们拿金牌的时候,我特别激动,都是‘熟人’,他们的训练也是我们保障的。”

选址:“这是一个很聪明的选择”

几乎与“四块冰”同时,三高炉的改造启动了。三高炉是首钢老厂区冶炼体系中最典型的一条生产线。1959年,它炼出的铁水,使首钢生铁产量增加了一倍。2010年,它流出的最后一炉铁水,宣告了首钢石景山厂区的停产。现在,这座铭记工业荣光的高炉重新被激活,以博物馆的形式向世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并成为首钢园的一处绝佳观景点。

登上70米的三高炉玻璃观景平台,极目远眺,横跨永定河的新首钢大桥巍然屹立,永定河水碧波荡漾,其下方是正在建设的14平方公里的永定河湿地公园。近处,石景山顶的功碑阁清晰可见,群明湖水波光潋滟,北京冬奥组委所在的西十冬奥广场勾勒出工业与现代交相辉映的独特画面。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四个巨型冷却塔旁全新建起的首钢滑雪大跳台。

说起大跳台选址首钢园,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及首钢滑雪大跳台场馆规划设计负责人张利不止一次感叹:“这是一个很聪明的选择。”

滑雪大跳台比赛尤为特殊。一般的雪上项目都在山里,而这项运动最青睐的场地是大城市广场。用张利的话说,“他们喜欢搭个临时台子,有点像都市秀场那样,年轻的粉丝喝着啤酒,唱着摇滚,观看比赛。”

2016年,北京冬奥组委与国际雪联开会讨论时,对方提出,希望滑雪大跳台“进军”城市,以便更多的观众关注这项运动。据说,一开始国际雪联的竞赛管理者甚至问到,能否在天安门广场做这个项目。北京冬奥组委则给出了包括鸟巢、长城脚下、张家口大境门以及首钢园区在内的多个选址。其中,最推荐的方案就是将滑雪大跳台建在首钢园区。

“这里有冷却塔、冷却池,背面有西山,场景很酷。”张利说,这个方案很聪明,也很大胆,一方面,在过往的跳台滑雪项目中,所使用的场地都是临时性的,在首钢,有可能建成世界上第一个永久性的滑雪大跳台,有助于提升比赛品质;另一方面,可以把我们北京市用工业遗产带动城市更新的故事讲给世界。

回想起2016年国际雪联官员考察大跳台选址时的场景,张利坦言:“我们不能够替国际奥委会拿主意,但北京市对首钢的选择是非常有信心的。”果然,在北京市冬奥组委和首钢的努力下,永定河边工业遗存带动城市更新的故事,成功俘获了国际雪联的垂青,“他们一看,认为太好了!”

首钢园区足有8.63平方公里,大跳台要放在哪里才没有违和感?从2014年开始负责首钢园整体规划的设计师周婷,见证了大跳台选址方案的几度修改。据她介绍,考虑到不能对现有的工业遗存风貌造成影响,对大跳台的第一个要求是希望它的高度能控制在首钢天际线之下。园区内满足这个条件的地址只有两个,一是高炉,二是冷却塔。但是,高炉的结构比较薄弱,空间上也不太好衔接。最终,大跳台在冷却塔旁拔地而起,配上特意设计的国内首例斜行电梯,完美融入首钢天际线。

大跳台紧紧毗邻冷却塔,以至于冬奥比赛期间,当滑雪选手在空中腾飞时,看起来仿佛是从冷却塔上起跳的。有外媒惊叹,一座停产的钢厂正用“疯狂的烟囱”将冬奥选手送上天空。有意思的是,这种不可思议的起跳场景还真被设想过。方案初期,国际雪联曾提议,将冷却塔作为大跳台的一部分,让选手从冷却塔中登上跳台,然后“飞出”雪道。只是,设计团队考虑到冷却塔年代久远,又是双曲面薄壳结构,如果打洞恐怕稳定性不够,放弃了这个奇妙的设想。

设计:借助vr测出大跳台摆放角度

大跳台最初的设计灵感,源于中国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当敦煌飞天遇到首钢大跳台,世界文化遗产中的丝绸之路元素,赋予了这座现代建筑最独特的东方美感。

张利告诉记者,滑雪大跳台运动的英文名字是big air,就是最大限度地向空中腾跃,我们可以理解为往天上飞,所以,团队自然地想到了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形象。“飞天是人形的,但飞天身上的飘带,就与大跳台竞赛剖面曲线十分契合。”

在张利和他的团队——清华建筑设计研究院简盟工作室最初的设计方案中,大跳台只有一根飘带,怎么也飞不起来,换句话说,给人的感觉不够飘逸灵动。后来,还是团队里一位学过珠宝首饰设计的年轻女设计师提出,可能一根飘带不够,要多根缠绕在一起,才有飞起来的感觉。有了这个认识,设计师给大跳台加了第二根飘带,再用第三根飘带将运动员出发区“包”进来,才形成了今天人们看到的曲线优美的“雪飞天”。

张利在北京长大,小学时,跟同学们一起坐车,晃晃悠悠两个小时,前往首钢“学工”,是他保留至今的记忆。那时,他觉得首钢就是“北京西边的尽头”,工厂里那些巍然耸立的高炉,永定河边的冷却塔,让年幼的他感到格外震撼。

或许正因这份特殊的感情,张利在设计大跳台时尤其注意延续工业遗产的记忆,尽可能不破坏北京人集体记忆中的天际线。为此,设计团队在讨论方案时,找了二十多位在首钢工作了二十年以上的人询问:“你认为这个东西应该是什么样的?”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指向一个方向,滑雪大跳台应该跟混凝土和钢结构的建筑有对比,应该是一个“轻盈的东西”。这与设计团队的飞天飘带灵感不谋而合。

滑雪大跳台是一个极限项目,比赛时运动员腾空而起,必须有足够高的防护网。国际雪联官员曾提出,为什么不把防护网做成永久性结构?张利据理力争,如果做成永久性结构,大跳台就不够轻盈。“所有首钢工人都告诉我,冷却塔旁需要一个轻盈的建筑,它是天际线的延伸。”经过与国际雪联官员反复沟通、讨论,他最终说服了对方。

但是,无论设计感多么轻盈,大跳台的体量都太大了!这样巨大的永久式跳台,如何放置,才能被首钢人认可?出乎意料的是,延续这份独特情感记忆的,竟然是看似冷冰冰的技术手段。

张利详细地介绍了团队使用的“人因技术”:设计方面定了现在飞天飘带的形象以后,设计师在风向、竞赛和朝向允许的范围内,从最朝东南的方向开始,每5度做一个测试场景,一共做了10个场景。然后邀请对这里最熟悉的老首钢人、参与冬奥筹备的工作人员等,作为被试参与测试。

实验过程中,被试穿戴设备,在虚拟现实环境(vr)中从群明湖东侧树后走出来。这时,增加了大跳台的首钢新天际线呈现在他们眼前,设计师会测量他们此时的皮电数据、注视时长等,并据此分析大跳台带给他们的刺激是否愉悦。“用人体的客观数据反映他的主观审美,我们就用这个来指导设计。”因此,严格来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大跳台摆放的角度是测试实验出来的,而不是拍脑袋设计出来的。”

采用人因技术辅助建筑设计,是最近五六年才发生的新趋势。张利坦言,当时也挺担心的:“这个项目挑战性太大,有可能影响整整一群人,甚至数代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的集体记忆,弄不好会被骂死的。”一直到搭建大跳台的脚手架拆除,参与筹备冬奥的老首钢人纷纷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首钢的滑雪大跳台,冬奥会的跳台。”张利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他说,“‘我们首钢的’这几个字,就是对我们设计师最大的鼓励。”

首钢滑雪大跳台主体钢结构第一段桁架梁完成吊装。

施工:“雪飞天”提前半年交付

2018年12月的北风呼啸中,首钢拿到了大跳台项目的开工许可证。2019年7月的高温酷暑中,传来了“沸雪”将于当年12月在首钢滑雪大跳台举办的消息。

沸雪,即国际顶级单板滑雪运动air&style。这项世界顶级单板滑雪赛事ip自2010年来到中国,之前9届都是在鸟巢或工体举办,使用的赛道无一例外是脚手架临时搭建,赛后即拆除。移师首钢,将是“沸雪”在北京10年来首次在露天的永久性场地办赛。

备战冬奥的大跳台项目原定于2020年6月竣工,现在,工期要整整提前半年。

作为世界首例永久性保留的赛道,大跳台的规划、设计和建设都没有先例可循,本来就是个大难题。如今工期提前,更是难上加难。

所有建设者的生活仿佛按下了“快进键”,“5加2”“白加黑”成为常态。首建投公司大跳台项目协调部规划设计师潘晓智和他的同事几乎住在了工地。作为业主单位,他和同事需要协调五六家参与设计的团队,负责系统集成、造雪、照明、防护网、固雪设施等的各团队,以及国外专家团队,潘晓智开玩笑,这就像管理一个“国际纵队”。

据统计,300多天的工期内,潘晓智和同事们累计解决关键问题60余项,其他相关技术问题300余项。这意味着,他们平均每天都要啃下一块硬骨头。

谷爱凌收获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金牌后,对首钢大跳台的喜欢溢于言表:“这片场地我特别特别喜欢,不只是我,所有的运动员都说,这是他们跳过的最好的一个跳台。”她很好奇,正常情况下,雪造的这种场地是非常硬的,而且很容易结冰,不知道建造者是怎么做到的,“这里的雪其实并没有那么硬,真的非常好。”

顶级运动员的确最能感知比赛场地的细微差异。如何让雪老老实实地待在赛道上,曾是一个困扰首钢人的全新问题。大跳台的赛道是一层厚钢板,坡度达38度,像一个陡峭的巨型滑梯,直接把雪放在上面,恐怕要“雪崩”。潘晓智和同事们参观过国内外各地的比赛场地,那些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和山地赛道,更像纹理粗糙的搓衣板,摩擦力足够,只需简单粗暴地把雪堆上去。

最后,首钢人的解决办法是,在钢板之上,先加一层疏水垫,保证雪融化的水能够快速流走,以免产生孔洞;疏水垫之上,还有一层固雪网,这是一种大孔径特殊材质的网,通过“打螺栓”的方法将其固定在疏水垫上。固雪网上面,才是6500立方米的人造雪。这才成就了包括谷爱凌在内的各国运动员“跳过的最好的跳台”。

2019年12月6日,滑雪大跳台的灯光效果首次对外公开亮相。驻足远眺,沉沉夜色中的大跳台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仿若童话中梦幻的水晶鞋。灯光赋予了大跳台新的律动,美轮美奂的背后,是首钢人和设计团队持续一个多月的披星戴月。

为了消除眩光,大跳台的灯被设计师“藏”进了“飘带”里。因此,照明安装是“一锤子买卖”,一旦将灯装进“飘带”,就没有机会再调整,必须在地面上把灯调到最精确的角度,安装时一步到位。为此,首钢按照一比一的尺寸,制造了两段“飘带”样板。北京深秋的后半夜,风紧霜浓,潘晓智和电气工程师们反复调试,观察灯光穿过“飘带”的效果,终于为每一盏灯找到了最合适的点位。

当大跳台被源自冬奥会会徽的渐变色彩点亮时,“冰雪飘带”映衬着群明湖中的倒影,一下子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我们预期到会很晶莹剔透,但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潘晓智说,就连在现场的设计师张利老师也惊讶极了。

2019年11月27日,首钢人用中国速度将图纸变成了实物,首钢滑雪大跳台完美交付,比计划时间提前6个多月。

半个月后的12月12日,“沸雪”开赛。作为北京冬奥会北京赛区首座竣工投用的新建场馆,首钢滑雪大跳台华丽亮相。望着现场沸腾的人群,潘晓智想起了尚未满月的儿子,他说:“那种激动的感觉是一样的。”

理念:场馆与芦苇,都蕴含“可持续”

习近平总书记特别指出,“举办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不是一锤子买卖,不能办过之后就成了‘寂静的山林’。”

北京冬奥会自申办伊始,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就贯穿方方面面。

张利曾任职北京冬奥申委工程规划部,当时他的职务之一就是场馆与可持续发展技术负责人、陈述人。2015年7月31日,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宣布,北京携手张家口获得2022年冬奥会举办权。听到喜讯,张利长舒了一口气:建筑设计中那些可持续性的设想,终于有机会付诸实践了。

众所周知,奥运场馆的赛后利用是一个公认的世界性难题,以至于它在国际上有一个形象的名字“白象”(white elephant)。传说,曾经的暹罗王(今泰国)如果不喜欢某位臣子,就会把白色的大象赏赐给他,让他因饲养珍兽而倾家荡产。因此,类似奥运场馆这种,因大型盛会兴建、赛后被闲置或废弃的现象,被称为“白象”现象。

如何杜绝“白象”现象,实现奥运场馆的可持续利用,这是规划和设计团队从一开始就关注的重点。

在北京冬奥会期间,大跳台承担了自由式滑雪大跳台和单板滑雪大跳台两个项目的比赛——也就是谷爱凌和苏翊鸣分别夺冠的项目。潘晓智告诉记者,为了提高大跳台的赛后利用率,首钢和清华团队设计时,专门研究了赛道转换。目前已经可以在48小时内,通过大约1100个模块搭“积木”的方法,改变赛道曲面,将大跳台赛道变换为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北京冬奥会中徐梦桃夺金的项目)赛道,实现“一台两用”。这项创新还形成了一个国家重点研发课题。

除了作为滑雪专业体育比赛和训练场地,大跳台在建设时就预留了出水口,可以根据需求改造成滑水、滑草等更多项目场地。

大跳台下方的体育广场和观众区,特别设置了“氛围照明”系统,将是举办演唱会、发布会等大型活动的绝佳场地。

事实上,大跳台的建设过程也充分体现了“低碳”与“可持续”。“这绝对是一个可圈可点的装配式产品。”张利告诉记者。

与轻盈灵动的高颜值外貌不同,大跳台的“内涵”是实实在在的钢筋铁骨。这个长170米、高34米的“大家伙”,共用掉了约4100吨钢铁。难以想象的是,这些钢材都是在工厂预制好,制作成一个个小单元,到现场再组装成大单元,最后用大型吊车去搭建。“现场产生的热作业非常少,几乎没有碳排放。”

在首钢拍摄的延时摄影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跳台就像一个巨型积木,一点一点被搭建起来,令人震撼。“这是首钢的技术优势,作为中国首批国家装配式研发基地,我们有自己的核心技术。”参与大跳台建设的首建集团钢构分公司项目经理王国勤自豪地说。

从场馆设计建造到园区景观中的芦苇,都蕴含着“可持续”的发展理念。

不仅是大跳台,首钢园工业遗存的改造利用,个个都是“可持续”理念的生动案例。

曾经存放炼铁原料的筒仓、料仓,一番“精装修”后,成了冬奥组委之家和冬奥主运行中心、交通指挥中心;精煤车间、运煤车间变身“四块冰”,其中,冰球馆还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冰球、篮球、商演、新闻发布等各类功能的转换;百年发电厂华丽转身为香格里拉,作为京西地区首屈一指的五星级酒店,成为冬奥会官方接待酒店之一;始建于1940年的秀池,原来是冷却水晾水池,如今地面部分被改造成了“像颐和园昆明湖一样漂亮”的群明湖,地下部分被改造为车库和水下展厅;此外,还有改造为验票安检大厅和赛事管理办公区的冷却泵站,改造为综合服务楼的制氧主厂房等。

漫步首钢园的游客也许想不到,就连群明湖畔随处可见的芦苇,都蕴含着设计者“可持续”的巧妙心思。我们都知道,绿色植物可以通过光合作用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这在生态学中被称为“固碳”。不同植物的固碳能力差异相当大,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景观学系教授朱育帆选择了不起眼的芦苇,不仅因为它再现了“蒹葭苍苍”的诗情画意,更因为它是草本植物中固碳的佼佼者。

未来:新时代城市复兴新地标

“如果您对城市更新感兴趣,如果您想了解奥运会是如何推动城市发展,如果您还想知道奥运会是如何助力实现一个城市、一个区域乃至一个国家的发展规划,那请您环顾四周,看看这个堪称典范的首钢园区,您将会知悉所有答案。”2018年,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曾经这样公开称赞首钢。如果巴赫看到今日的首钢园,他一定会更加感慨。

这里是科幻感满满的“未来园区”。机器人乐队演奏笛子、箜篌和排鼓,共享无人车载着乘客领略园区风景,无人配送小黄车送来热腾腾的外卖,无人超市成为社交恐惧者的购物福地。

这里是潮流运动爱好者的“宝藏打卡地”。极限运动区内,攀岩爱好者“飞檐走壁”,深度玩家和运动小白都能享受滑板起落,新开放的篮球馆、羽毛球馆人气满满。

这里是文艺青年相约而至的别样空间。在瞭仓艺术馆欣赏沉浸式光影艺术展,在钢铁高炉内的全民畅读艺术书店喝一杯咖啡,在“一九匠”烤肉小酒馆品尝馥郁的酒香,都是文艺气息十足的网红拍照场景。

这里更是家庭出游的“人气之选”。刚刚过去的春节,首钢滑雪大跳台化身为大众冰雪乐园,打造出20000平方米的超大规模雪场,三高炉脚下的群明湖,变成了约32000平方米的“秀冰场”。高炉脚下冰车自由滑行,大跳台上雪圈恣意“冲浪”,成了不少市民的过年新选择。据统计,春节期间,首钢园总入园人流量达20.6万人次,总销售额达960.9万元。

极限公园冰雪汇

首建投公司运营部副部长刘铎在首钢园工作了三年,每一天、每个月,她都在感受着园区的变化。她告诉记者:“刚来时变化更多的是空间,我们的房子不断造出来,但里面还没有那么多人。冬奥前后,变化最大的是人气。”园区早期的游客多是周边遛弯儿的老年人,现在,已经辐射到了北京全市乃至外省市的年轻人和家庭。“周末、节假日期间,园区的香格里拉、智选假日等酒店几乎都是满房。”

2月4日,纪念2022年北京冬奥会成功举办一周年系列活动启动仪式在首钢园冰球馆举行。与此同时,首钢园也交出了后冬奥时代“可持续”发展一周年的答卷——

一年来,在疫情防控的同时,首钢园举办首发首秀、全民体育赛事等活动40余项,入园客流增长7倍以上,超过100万人次参观了首钢滑雪大跳台,入驻园区的企业和商户增长至200多家,其中“科技 ”企业占比82%。

2022年8月,中关村科幻产业创新中心正式揭牌,目前已有60余家科幻、元宇宙企业相继入驻,这些企业在过去的一年累计获得融资超5亿元。

9月,首钢园再次成为服贸会“双会场”之一,凭借工业遗存、冬奥遗产和现代会展的结合,圈粉无数,会展期间参观人数达16.7万人次。

11月1日,第33届电视剧飞天奖、第27届电视文艺星光奖颁奖典礼在首钢园冰球馆举办。典礼总导演王芙英称赞说,首钢园三高炉和“雪飞天”在一起的那种中国式的浪漫,让所有的创作者激动、燃烧。

12月31日晚,北京新年倒计时活动在首钢园举行。一场大型工业遗址全景式、沉浸式的光影秀,展现了老工业遗址和北京城市更新的别样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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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首钢园再次成为服贸会“双会场”之一,凭借工业遗存、冬奥遗产和现代会展的结合,圈粉无数。新华社记者 徐钦摄

正如巴赫所说,以奥运为契机,首钢的城市更新堪称典范。

更新的目标是复兴。去年,北京市发布了《深入打造新时代首都城市复兴新地标 加快推动京西地区转型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5年)》。

按照计划,到2025年,新首钢地区文化复兴、产业复兴、生态复兴、活力复兴取得重大成果,国际文化、体育交流等功能显著增强,首钢园区总收入力争实现400亿元。

到2035年,新首钢地区建成具有全球示范意义的城市复兴新地标,京西地区全面提升在全市发展格局中的影响力,成为首都功能新载体、产业转型新典范、城市治理新标杆、绿色生态新画卷。

从“火”到“冰”,从厂区、园区到社区、街区,“一起向未来”的路上,首钢距离“具有全球示范意义的城市复兴新地标”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近。

来源:北京日报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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